↑遠眺此景，猶如暴君焚城錄。

編按

美國北加州野火方歇，南加州山火又起，截至發稿為止，火勢不僅沒有減弱，反倒有越來越大的趨勢。美國國家氣象局（National Weather Service）預測，短期之內火勢不會緩和。但就在同一時間，美國德州南部、東南部的部分地區卻開始降雪，這是當地三十年來第一次下雪。

本文〈你必不怕黑夜的驚駭──身歷北加州大火〉是作者呂季霓的親身經歷，對北加州大火實況有第一手的現場報導與感受，尤其文中展現信仰的力量，讓人感動，也多有啟發。

全球氣候嚴重異常，是人類長期忽視的結果，面對已無法回頭的現況，關注氣候變遷的地球科學專家汪中和博士，曾經以聖經故事來比喻：「人類目前處境，就像先知耶利米的時代。面對無法改變的結局，耶利米告訴以色列人，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放下，因為所面對的敵人是沒辦法抵抗的，只有投降，回到上帝面前，靠著上帝，想辦法把局面緩和下來，然後重新開始。」

再度撤離

2017年10月14日凌晨四點，野火發生第六日。北加州Santa Rosa寧靜的街道上，突然駛來許多警車，尖銳的警笛刺破了天空，驚醒許多剛剛逃離到外地、昨日才倦鳥歸來的居民。警察透過麥克風如雷地宣布：「現在是強制撤離、強制撤離！請你們再多按兩家鄰居電鈴，確定每一戶都知道這是強制撤離！」一輛接著一輛警車駛入社區，從外地Berkeley調來的警力，嚴厲地用擴音器聲聲催促我們快快離去。

看看後窗的天空，什麼時候又在黑夜裡抹上淒厲的熊熊火光？我守夜到一點多，確定沒事才入睡的啊？灰頭土臉地穿衣服，還鎮定地刷了牙，看看鏡子裡的一頭亂髮，真不敢相信昨夜鄰居群組才在慶賀「建議撤離」取消了。

北加州世紀野火，共計有四大火場，波及範圍之大，大約有七千多戶建築遭焚毀。我們住家與辦公室都位於災情最嚴重的Santa Rosa。

↑女兒好友家開的餐廳，全部燒毀。

怪風來襲

回想才不過數天前，一個普通的深夜，突然刮起時速七十多哩的大風，把院子的樹刮得東倒西歪，有點詫異這場突然來的狂風，為何沒有夾帶任何雨水？未多加思索，即把手機按照往常習慣設定飛航模式，然後就寢。

不知睡了多久，緊急如雷的敲門聲，突然一陣又一陣捶打在大門上，我們驚醒過來，看了手機是凌晨四點多。停電，屋子裡黑漆漆。趕到大門口一探，是左鄰的曹醫師，她急說：「外面著火了，鄰居都走了！」我驚訝地與她走到外頭去，一大團豔紅的火光正沸騰在左前方天空，黑夜中看起來特別恐怖；轉頭一看，屋後的山頭也有火光。快步走到空曠之地，肉眼可見左前方Fountaingrove山上的火焰，夾雜著屋舍滾滾燃燒──我們正夾在兩大火場之間。

街道一片寂靜，大部分鄰居都已經離開。打開手機才看到，從半夜兩點開始，鄰居群組已慌張地通知森林大火，趕快逃離。牧師留話要大家到位於南部城市的教會集合。匆匆隨便收拾了些東西，便開車離去。沿路打電話確定一些鄰居的安危，接到電話的朋友反而抱怨：從半夜兩點開始，無論怎麼打我們的手機都沒有人接，以為我們已經逃離，萬萬沒想到，我們手機設定在飛航模式；當離開的車潮從社區大門一直塞到南下的101公路時，我們卻沉沉陷於夢鄉，渾然不知。

駛離社區時大約凌晨五點，路上已經沒有多少車輛。順利轉上大馬路，稍微心安，一轉頭卻看見北方Calistoga方向的群山，團團火光隨風振翅，似乎要藉力而下。心中大喊不妙，這火勢不僅是兩個火場，而是三邊包抄而來，難怪鄰居已經走得差不多。

到了教會，幾戶焦急的家庭聚集一起，有愛心的弟兄姊妹已開了門，不久又陸續有家庭送來愛心早餐，煮給我們吃。在那裡得知幾位住在Fountaingrove的朋友與火舌擦身而過，性命得以保守，但房子卻焚毀了。

災難的序曲

在教會待到早上十點多，看到新聞報導火勢小了，於是決定回家園去探望。回到社區，天空一片晴朗，看到遠處Fountaingrove山頭的高級住宅區仍然濃煙熊熊，還有明火在燃燒，那裡大部分的房子都被焚毀。下午煙勢突然越來越大，濃煙流竄到社區山丘之後，顯然餘燼未滅，若是翻過山頭而來，災情實在不可預料。再度開車上路，回到教會，可是連教會院子也隨風飄來手掌大的灰燼。教會決定讓大家繼續撤退到更南部的城市Petaluma，並安排當地的弟兄姊妹家庭接待，我們有三家人擠在張蓓家裡過夜，大家都面帶愁容，一家房子已被燒毀，兩家則憂心忡忡於未知。

當夜，Petaluma空氣中充滿焦味，人心惶惶，張蓓夫婦餵飽大家，就讓大家圍在客廳桌子跪下禱告，求上帝拯救。聽著從火場逃離的姊妹在禱告中的哭泣，我們心都碎了。

↑社區後頭山火，從酒鄉Napa而來。

守望相助

當夜惶惶不安的鄰居群組，突然跳出一名鄰居宇澍，他沒有撤離，留在社區中守望。偌大的社區，空蕩蕩幾乎不見一人，他卻一條一條街道照相，告訴大家社區雖然煙霧很重，但一切平安，沒有火舌入侵，請放心；並且幫忘了鎖門的鄰居把門鎖上，幫忘了重要文件的家庭，進去家裡拿文件。看到他的發文，讓許多家庭得到安慰。我心震動，深切感受到中國的智慧諺語：「里仁為美，守望相助」之深切含意。

在霧霾的早晨醒過來，決定回去探望。張蓓去過中國，把家中僅有的幾個N95口罩發給大家，我們戴著口罩回家去。回家路上，煙霧瀰漫，太陽變成橘紅色。回到家園，看來無恙，天空突然打開了，灑下向來令人羨慕的加州陽光。我們在屋前、屋後澆水，右鄰的史蒂芬聽到動靜，出來查看，我才發覺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撤離──原來他擔心社區沒人，會有趁火打劫之事；並且家人也是救火員，所以他不擔心火情。

天色漸暗，東南方向的山上，逐漸出現一整排火光，在黑夜之中看得更清楚，仔細察看火焰正在燃燒。我們該逃嗎？山火的速度很快，外面聽說又是一波塞車呢，再看看、再等等吧！山火一發，已送出許多代禱請求；此時心中有股平安又堅定的力量，這必定是來自各地的許多禱告。再仔細看，那火線排列整齊，距離一致，莫非是防火線？

從前美國教會的牧師正是救火員退休，閒談之中，他會分享一些救火常識，防火線是其中之一。野火一起，很難中止，但消防隊會刻意燒出一條防火道，阻止火焰前進。有時又會在反方向放一把火叫做 back fire，當兩條火線合併之時，會燒光一切，待無物可燒，火勢就會熄滅。慌亂之中，想起這些知識，加上鄰居家人是消防隊員，我明白上帝早已預備。持續觀察，一、兩小時後，火線慢慢熄滅。

到處一片漆黑，仍然沒電。社區的住戶，一些老美志願組織起來巡邏，在社區的網站上公布他們的車型、牌照號碼、幾點會在社區巡邏。我們使用露營用的太陽能燈，在黑暗中終於有心情用餐了。

非典型生活

↑停電四天，作者的丈夫使用太陽能設備為手機、照明充電。

當生活的輪子停止時，突然不用管上班、寫稿、聯繫，也沒有電力，只要管生命有沒有危險，竟有點不太真實起來。生活變成注意風向、天氣、雲層、遠山，還有不停注意手機裡的訊息、老美鄰居的社群討論、華人微信群組的消息。頭腦在打量當下的危險；靈魂在呼求上帝的拯救。

當鄰居次日下午陸續回來探望時，大家在街道上互相招呼，探聽最新災情；以為歸去來兮的斜對門鄰居，原來是要收拾更多行李走避東灣，他說：「I'm leaving anyway. I don't want to take any risk.」（我要離開了，我不想冒任何危險。）他的語氣，頓然使我覺得正處於災難電影片中，士氣幾乎瓦解。

以前走在路上點頭之交的行人，現在每一個都渴望與人交談，也興奮地發現多一名同伴留守家園。偶而看見一部車輛經過，就暗暗猜測：他是撤離？還是回來？上帝的平安在我心中，支持起微弱的信心，下午和外子決定去繞境禱告。鄰居看到我們上車，緊張地問：「你們要走了啊？」原來每一個人的存在，都象徵著意義。

好奇地看見隔壁老美鄰居，在車道擺上一套戶外座椅。然後他在鄰居社群上宣布，他有發電機，可以供大家手機充電，也有防塵口罩免費提供。不久，另一鄰居響應，捐出綁在頭上的頭燈、瓶裝水，提供大家使用。更多鄰居加入巡邏隊，自發性每隔兩小時巡邏社區，幫大家把未關的大門關好，包裹收好，嚴防趁火打劫之宵小。昨晚幾名鄰居還通力合作，逮到一名形跡可疑之徒，馬上報警處理。一個正義的社會，令人精神大振！我也彷彿經歷美國當初的立國精神。

山火又來

突然接到「建議撤離」的通知，說凌晨風速會加強。美國的撤離分為三級：第一級是建議撤離，第二級是自願撤離，第三級是強制撤離。原來酒鄉Napa 的大火，順著山脈走勢燒到這裡來，本以為安全的社區，又落入危險之中。愛護我們的朋友、鄰居紛紛來電，要我們離開社區，退到安全的地方。想到那些護衛社區的英雄，暫時按兵不動吧！

……(文未完，請見2018年01月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