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什麼益處呢？人還能拿什麼換生命呢？」

初次讀到這句話，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的我，剛經過一段糊塗懵懂的初中生活，滿心反叛、看什麼都不順眼，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生命是什麼？生命的意義是什麼？這些大哉問的問題，在我全身上下，完全找不到任何容身之處。活著，就得活下去！誰叫我倒楣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死，就得活下去吧！那時的我，生命是一個無底的黑洞，怎麼填也填不滿，也不知道該怎麼填。初初讀到這句話時是我剛信主不久之後，這才慢慢發現，原來在耶穌的眼光中，人的生命竟然有著超越一切物質世界的至高價值。從此以後，這句話經常在我腦海中浮現，尤其是生命中面臨選擇抉擇的時候，這句話更是我定錘一擊的最後關鍵。

一個人的一生，幾乎是在一連串不斷的選擇中度過。感謝主，一個人信主以後，眼界大開，發現每一次的選擇都滿有上帝的賜福恩賜，上帝每次從我生命中拿走一些東西的同時，必然會以更新更高的生命恩賜作為交換，上帝對人所預備的救恩之路就是如此。誠如保羅說：「不但如此，我也將萬事當作有損的，因我以認識我主基督耶穌為至寶。我為祂已經丟棄萬事，看作糞土，為要得著基督。（腓三：8）」成為一個基督徒以後，這才發現在基督徒的生命中，幾乎天天都會面臨不同的選擇，而真正的選擇是看到了從前所珍惜疼愛的只不過是糞土，而現在上帝要賜給的是至寶，兩者相較，選擇何難之有？

罪的奴僕

我是在一九五四年初中畢業後正式接觸基督信仰的，六十多年以後，仔細回想一下前塵往事，發現初中時期的我，雖然走過一段迷茫失落的日子，其實也不是一個那麼憤世嫉俗的人。作為眷村第二代，我一直活在掙扎矛盾之中。父親是一個忠心愛國的軍人，我血液中流淌著的是父母一生窮困、但仍昂然倔強的傲骨氣節。爸爸幼承庭訓、熟讀詩書，少小離家，撞盪四方，肆業教會創辦之金陵大學、投身外商企業，正待鴻圖大展有所成就之際，恰逢革命軍興，民族主義氛圍籠罩，乃毅然棄商從軍，投身新成立之空軍，從事財務管理工作，從此戎馬倥傯，奔走各地，一生淡泊，廉介不取。

在這樣既有傳統文化、又有時代挑戰，既平靜安穩又混亂不安的背景中熬煉成長，使我自認為自己是一個講義氣、守節操的人，尤其對自以為是的事，更是拚著命的堅持到底、絕不退讓。由於這種性格的影響，我的初中生活便在台灣光復初期，文化社會快速變遷適應中，從一個錯誤的認定判斷開始，陷入一個又一個連環而來的錯誤捆鎖之中。我被困在其中，失去自由，無法自拔。誠如保羅在羅馬書七章15至24節所言：「因為我所做的，我自己不明白；我所願意的，我並不做；我所恨惡的，我倒去做。…我也知道，在我裏頭，就是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因為，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故此，我所願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願意的惡，我倒去做。…我真是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

記得六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讀到這段聖經時，不禁大為驚訝，心想：「這人是誰？怎能把我的生命經驗描述得一分不差。」回想起來，我們中學時期寫的週記不都有類似的檢討與怨嘆嗎？記得我初中反叛心態與行為到達頂高潮時期，其實正是我內心絕望呼喊到最高點之際。我心中深切知道，這樣走下去，我一定完蛋，可是明知如此，我還是會照樣走下去，完全沒有辦法拒絕回頭。「我真是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我發現這就是我一直以來，心靈深處最深切的呼聲。

回想起來，我的初中生活的確是在調皮搗蛋、逃學蹺課、打架滋事中度過。那一段日子，可以說是我生命中極其黑暗、充滿痛苦眼淚、毫無盼望的日子。所謂不堪回首，正是此意。然而高中信主以後，以迄於今，回首前塵，我並不認為那時的自己是天然的壞坯惡霸。其實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內在的我（inner me）在拚命呼喊：「停止吧！停止吧！不可如此走下去！」但有另一個我卻把我擄去，叫我附從肢體中那個犯罪的律，保羅對這個現象如此描述：「我是屬乎肉體的，是已經賣給罪了。若我所做的，是我所不願意的，我就應承律法是善的。既是這樣，就不是我做的，乃是住在我裏頭的罪做的。若我去做所不願意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乃是住在我裏頭的罪做的。」（羅七：14~20）一個賣給罪的人，當然成為罪的奴僕，凡事聽憑罪的調遣控制，掙扎痛苦，身不由己。

上帝家中的孩子

然而那在上帝創造時就已賜給人的生命──也就是上帝榮耀的形象與樣式，還有上帝在人鼻孔裏吹的那一口氣──也就是使人成為「有靈的活人」的那一口氣，會一直在人裏面催逼吸引人與「是靈」的上帝相交結合。約翰福音四章24節：「上帝是個靈（註：或無個字），所以拜祂的必須用心靈和誠實拜祂。」一個失去上帝的形象與樣式的人，是一個失落的人，好像耶穌在路加福音所講浪子的故事一樣，離家流浪的浪子，耗盡父親給他的一切，又逢那地大遭饑荒，在世上失去一切的浪子，他唯一的盼望便是「我父家裏口糧有餘，我倒在這裏餓死嗎？」一旦醒悟他與父親所擁有的不可切斷割捨的生命血源關係，便由此展開了浪子回家、重享豐盛生命之旅的旅程。浪子無論流浪到任何地方，他仍然是父神所愛的孩子，他的生命血脈中依然有父神的生命血脈。浪子只要醒悟過來，重啟回家的路程，敞開心靈和誠實，便能得到父神上帝完全的接納，立刻恢復兒子的身分與地位，享受兒子在家中一切的榮耀與豐盛。

時間過得真快，從信主到今天，六十二年的歲月如飛而逝，我當年是怎麼悔改信主、重新回到父神家中的這段歷程，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整個歷程都是上帝在操控掌握，一切都在上帝的計畫安排之中。祂是一切因果的開始。創世記第一章第1節開宗明義的告訴我們：「起初上帝創造……」而且祂造的一切都是「好」的，造人以後更是「甚好」。「好」與「甚好」這就是上帝對我們原初所定的旨意計畫。整本聖經所討論的，就是告訴我們上帝如何堅持維護祂原初創造的美意。從創世記一開始，當人背逆犯罪違背了上帝的命令以後，便開始了上帝對人無怨無悔的尋找與拯救的計畫。首先是上帝在伊甸園中聲聲的呼喚：「你在哪裏？」「你的弟兄亞伯在哪裏？」並且訂下女人的後裔終必擊敗魔鬼，完成救贖的計畫。經過舊約時期漫長的預備；到新約時期，父神差遣祂的獨生愛子耶穌基督道成肉身，來到世間；為罪、為義、為審判，流血捨命，付出一切罪的代價，尋找拯救一切失落失喪的人，完成救贖。

從此以後，宣教救贖的信息便成為人類歷史中不可或缺的一章。宣教的腳蹤從耶路撒冷開始，經過撒瑪利亞、猶太全地、直到地極，歷世歷代的宣教士一步一腳印地把福音傳遍全球各地，使一切信祂的人，只要願意打開心門，迎接耶穌進入居住，那一股無法形容、不能抗拒的生命能力，便會不知不覺地在人們的心靈深處滋潤修補、改變創新。這些生命的更新改變，是那麼自然默默的發生，就好像我們肉身生命的成長改變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改變成長，但是它確實在不斷的變化成長中。屬靈生命成長也是如此，一旦與上帝的生命相連結，成為上帝家中的孩子，上帝所賜更豐盛的生命便分分秒秒、日日時時在我們的生命中不斷的成長，年復年、日復日，回頭一看，你會大吃一驚，不知今天的自己是從哪裏蹦出來的。心中的驚異讚歎、感恩讚美真不知該如何表達。

早已預備好的恩典

如此這般，我就是在六十二年前那個晚上信主的。回想起來，在我信主的當時，我生命中充滿了各式各樣難解的問題，有生活適應上的困難、有理性思考上解不開的死節、面臨成長的困境，我更有一連串的「為什麼？為什麼？」前後左右圍繞我。我一直討厭自己，對自己不滿意；我也清楚知道不應該、不喜歡、不可以這樣混著活下去；我知道這樣下去的後果不堪設想，一定完蛋。但知道又怎麼樣，我卻一天一天在絕望怨嘆中哀哀度過。

有人問我怎樣信主的？像我這樣的人竟然會信主，竟然會走上事奉的道路，怎麼可能呢？你相信嗎？這些問題也是我常想的問題。我是怎麼信主的？我是怎麼走上今天這條事奉的道路的？想來想去，我找不到任何理由，簡單一句話，上帝預備的一切恩典，就是這麼簡單，救恩是上帝在創世之初就預備好的恩典，信而接受的，就必得，因為那是上帝早已預備完的一件事。

上帝為我預備的救恩也是這樣臨到我的生命中。像我這樣一個令人頭痛、對自己絕望的初中生，沒想到初中畢業後，竟然糊里糊塗的考進了省立高中。放榜以後的那個暑假，在無所事事的情況下，我這一個在初中時習慣蹺課逃學的準高中生，不知怎麼搞的竟然會接受邀請，到住家附近的教堂參加暑期聖經學校，坐在教會臨時搭蓋的腳踏車棚中，聽一位滿口山東口音的老太太講我聽不太懂的聖經故事。更想不到的是我不僅在熾熱的太陽酷熱曝曬下上完所有的課程，居然還參加背經比賽，榮獲「大班」第一名。（大班的學生多半是小學到初一、二的學生）

你能說這不是神蹟嗎？如今六十多年時光如飛而逝，回想我的信主歷程，這是怎麼回事，我一直苦思冥想卻怎麼也找不到答案。唯一可能的原因是我小時候（大約五歲左右吧！）住在漢口時曾去過教會，詳細經過情形卻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完全不復記憶。沒想到小時模模糊糊的印象，竟然在大約十年以後，成為我重回教會的主要原因。那年教會聖經學校結束以後，教會同工十分客氣地對我說：「非常歡迎你來教會，不過也許你禮拜六來參加青年助道會更為合適。」於是我便如此順理成章的從兒童主日學連升兩級，進入了青年助道會。不久以後，在一次佈道會中，我決志打開心門，邀請耶穌進入我心，成為一個「接待祂、相信祂名（耶穌名字的意思就是『把祂自己的百姓從罪惡中救出來』。太一：21）」的人。說也奇怪，從那天開始，誠如聖經所言，我就成為一個「有權柄作上帝兒女的人（約一：12）」了。

奇妙的生命經驗

六十多年來，上帝藉著在創造之時就早已設計安置在我生命中的上帝的形象與樣式，藉著上帝的靈在我生命中的奇妙作為，越來越豐富的活了過來。祂打開了我心靈的眼睛，越來越看到自己的無知、軟弱與有限，也越來越看到神的奇妙、奧祕、深不可測。年齡越長、閱歷越深，對神的認識瞭解，似乎也越來越多。但奇怪的是每當我似乎了解經歷了一些上帝的奇妙奧祕以後，緊接著我就會發現，上帝有更多更大的奇妙奧祕，等待著我去參悟了解。這種越知道就發現自己越不知道、越懂就發現自己越不懂的經驗，真是一種太奇妙的生命經驗。人活在這種經驗中，永遠有一個更大的可能引導吸引在前，在人生的歷程中，能夠不斷地朝著一個更大的可能，穩健前行，跨步成長，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滿足快樂的呢？

作為一個信主跟隨主的人，的確會面臨生命中不斷的選擇，不斷的放棄，但是走過一段生命歷程之後，回頭一看，你會充滿感恩與讚美，在糞土與至寶之間做選擇，何難之有？

感謝主，在我十四五歲充滿疑惑、痛苦、失落叛逆之時尋找拯救我，使我一步步慢慢地越來越認識祂，在祂的恩典中逐步成長；並在學習與祂同步並行的過程中，享受祂所賜的更豐盛的生命，也能歡喜快樂地與人共同探索生命意義，分享生命經驗。生命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