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2015）是戴德生創立內地會150年紀念，全球各地的華人教會對這位矮小瘦弱、其貌不揚的偉大宣教士，紛紛展開一連串追思紀念活動。回憶六十多年前、初信基督教的時候，我就一直耳聞戴德生的大名，一個又一個他堅持凡事只要憑藉信心、便可經歷認識上帝的故事，對我們那一代的年輕人而言，也是耳熟能詳、津津樂道。尤其在內地會初創時期，他寫給家人的信中所說的那句話：「假使我有千鎊英金，中國可以全數支取；假使我有千條性命，決不留下一條不給中國。」更是人人會背誦、可以脫口而出的名言。

然而在2015年籌備推出內地會創會150年紀念的各項活動中，我們發現戴德生老年時講的一句話，過去似乎很少被人提及引用，但卻深深觸動我們的心思意念。過去一年的各項慶典活動中，我們曾一再引用，藉以說明見證內地會150年來的奇妙經歷。戴德生這句話的原文如下：
「l have found that there are three stages in every great work of God: first, it is impossible, then it is difficult, then it is done.」

翻成中文也淺白易懂：
「我發現所有上帝偉大的工作都有三個階段：首先是不可能，然後困難重重，然後被完成了。」

打開華人教會歷史，我們會發現，戴德生的這一段話，真是了解華人宣教史的最佳註釋。從第一位入華宣教的宣教士馬禮遜開始，前仆後繼前來中國的宣教士，幾乎都面臨華人文化社會的強烈反彈抗拒，想要進入中國宣教，根本是不可能的夢想。即使萬分勉強進入中國宣教，一連串的困難打擊、排外反教、病痛死亡，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側擊夾攻而來，看起來想要達成宣教的目標，根本毫無成功的可能。然而打開宣教史一看，卻讓人驚異讚歎看到，宣教的奇花異果竟然遍地開花，一片燦爛地鋪滿古老中國的各個角落。打開華人宣教歷史，映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又一個不可能的神蹟，在諸般無法克服、不可能勝出的艱難困苦中脫穎而出，最後完成了上帝偉大的工作，使人不得不承認：「原來宣教歷史是一個又一個神蹟故事串連寫成的。」

使徒保羅曾說：「我今日成了何等人，是蒙上帝的恩才成的，並且他所賜我的恩不是徒然的。」（哥林多前書十五章10節）根據保羅的說法與經驗，我們每一個人的今天，都是蒙上帝的恩才能成就的。一個懂得依靠上帝的人，會在上帝的恩典中，照明自己的軟弱有限，惟有發現承認自己軟弱有限，才會心甘情願、不由自主地進入上帝無限豐富偉大的權能豐盛之中。所以任何一個人，想要用人有限微薄的生命經驗，跨步進入上帝的偉大豐盛奇妙之中，「不可能」的困惑恐懼當然會從四面八方蜂擁襲來、難以招架；即使勉強奮勇走入戰場，僅憑一己之力，想要克敵制勝，也是困難重重、希望渺茫。然而在華人的宣教史中，一再重複出現的，正是在一連串不可能、困難重重之間，不知怎麼搞的，事就這樣成了。馬禮遜的經驗如此；戴德生的經驗如此；繼戴德生而起的內地會150年來的經驗也是如此；所有上帝賜福的宣教工作都是如此；即使宇宙光走過四十二年的歷史經驗也是如此。

有人看我從《宇宙光》第一期開始一待就是四十二年，以為我是《宇宙光》的創辦人，其實大謬不然，我非但不是《宇宙光》的創辦人，確實地說，我毋寧是反對創辦《宇宙光》的人。記得1973年初，住在美國的劉翼凌老先生向我傳遞創辦《宇宙光》雜誌的心意、並邀我加入時，我不僅毫不考慮就拒絕他的好意，並且極力勸阻他千萬不要冒然從事這項工作。因為我覺得自己實在太忙了，不可能再有餘力投入一項新的挑戰，尤其是深入文化社會的文字出版工作，我是一點經驗也沒有。要出版一份定期性的雜誌，稿件在哪兒？美編、文編在哪兒？推廣業務的人才在哪兒？龐大的財務需求及經費在哪裡？難怪當時文化界流行一句話：「你要想害誰，就勸他辦一本雜誌。」更何況我們要辦的是一份「探索生命意義、分享生命經驗」的刊物！在這種情形下，我的理智、經驗很快就做出結論：「不可能！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我清楚記得四十多年前的那天，我約了一群關心文化出版工作的朋友，請劉老先生共進晚餐，我們連番上陣，對他陳明當前文化出版工作的困難，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出版像《宇宙光》一樣的雜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劉老先生對我們的分析給了一個簡單明瞭的回答，他睜大眼睛看著我們，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困難──總是有的啦！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啦！」

聽他這麼一說，我十分坦然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該說的我都說了，該做的我也都做了，至於這位頑固硬頸的客家老先生，就讓他去實踐這個不可能的夢吧！

然而沒過幾天，在一次靈修讀聖經的時候，我讀到耶穌行五餅二魚神蹟的故事。在那個故事中，耶穌對疲勞軟弱、飢餓缺乏的門徒說的兩句話，像劍一樣直刺我心。祂說：「你們給他們吃吧！」又問腓力：「我們從哪裡買餅給這些人吃呢？」怎麼可能？軟弱有限、自顧不暇的門徒怎麼可能給這些人吃呢？在荒郊野地的曠野，叫他們從哪裡買餅給這麼多人吃呢？然而在〈約翰福音〉六章6節中，特別解釋耶穌如此說的原因，竟然是「要試驗腓力；他自己原知道要怎樣行」。

原來上帝所要交付給我們的工作，是祂早已計劃好了該如何做的工作，當祂呼召我們去做祂早已規劃好該如何完成的工作時，以我們有限的經驗能力，當然無法了解承擔。我們豈可用自己的不可能，阻斷上帝原先早已計劃好要做的事呢？如果我們只知以自己有限的智慧能力、才幹經驗，去回應、承擔上帝要我們完成的工作，自然困難重重、難以為繼了。當然，就算我們憑藉信心，奮勇接下上帝要我們完成的工作，以我們有限的能力才幹，即使我們拚盡己力、全力打拚，仍然是困難重重、無法勝任完成上帝交付的工作。

我把這些想法，跟當年獨自一人留在台灣孤軍奮鬥的劉老先生在電話中分享，沒想到還沒有聽完我說的，他就在電話中冷靜地對我說：「別說了！你就過來幫忙吧！」掛上電話，我就騎著腳踏車，去到當年宇宙光借來的一個客廳中，其中所有的設備只擺著一張長桌，就此糊里糊塗開始了我在宇宙光四十二年多的義工生涯。

老實說，進入宇宙光擔任義工以後，很快地我就發現，宇宙光的工作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工作。1973年9月《宇宙光》創刊號出版，迎接它的是爆發了第一次世界能源危機，劉老先生辛苦多年籌集而來的經費，眼看著即將用罄，而創辦初期百廢待興，樣樣需要人、件件需要錢，但我們什麼都沒有！怎麼辦？怎麼辦？我甚至急得胃痛躺在床上翻滾，依然不知該怎麼辦。

奇怪的是，日子在焦慮不安中一天一天過去，一件一件無法解脫的困難，也不知怎麼搞的，至終都出其不意、超越我們想像地逐一完成了。更不可思議的是，四十多年來，宇宙光的事工領域也不知不覺逐步深入華人文化社會，在歷史文化、科學信仰、文學藝術、戲劇音樂、關懷輔導、學術教育、弱勢邊緣照顧等方面，這是我們怎樣也想不到的。感謝上帝，這四十多年在宇宙光一路走來，「不可能」與「困難重重」一直陪伴著我們，然而所有的「不可能」與「困難重重」都一個一個不知怎麼搞的「被完成了」。

記得在宇宙光初創十餘年的艱苦歲月中，我們總喜歡在宇宙光週年感恩聚會時，同聲高唱〈我們有偉大奇妙真神〉這首詩歌。如今在每年宇宙光週年慶時，同聲高唱〈我們有偉大奇妙真神〉已成為宇宙光的傳統。走過宇宙光四十二年的歷史，我們越來越認識上帝是一位使「不能」（impossible）成為「能」（I'm possible!）的上帝，過去四十二年來，是祂在我們前面，一路率領我們走過一切艱困險阻，同時成就祂在宇宙光完成的偉大工作。

在宇宙光一晃眼就過了四十二年，上帝帶領我們從不可能中出發，歷盡艱辛困難，成就了上帝在我們身上完成的工作。面對未來，我們知道有更多的不可能、更大我們無法跨越勝過的艱難困苦在前面等著，就讓我們同心攜手，共唱一首〈我們有偉大奇妙真神〉，踏著凱旋的步伐，向前走！(全文完)

……(請見2016年2月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