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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建造的難民營是全世界最好的難民營,但因為排斥庫德族,所以庫德族難民營環境最差,只用乾草和帳篷搭建,加上庫德族難民一直生孩子,導致難民營人滿為患。

一踏出國境,就完全歸零的人生

馨庭一家人在2013年離開台灣,目的地是土耳其的加濟安泰普(Gaziantep)──這座世界有名的古城,也是土國東南部的邊陲城市,由於與敘利亞人口最多的城市阿勒坡(Aleppo)相近,因此成為接收敘利亞難民的第一線地區。鄧馨庭的菲律賓籍丈夫田安克受聘來此任教,三個女兒則在家教育,剛開始一切都很平靜,但慢慢的,鄧馨庭注意到日常裡的一些不尋常。

「加濟安泰普的房仲業比便利商店還多,一條街可能就矗立兩、三家房仲公司。因為敘利亞難民湧入,房子不夠住,所以建商拚命蓋、房價一直漲,但房仲還很黑暗,即使已經簽約,房東也可以隨時趕走房客,甚至不還押金。」

街上隨處可見敘利亞人:抱著孩子乞討的女人、穿梭在車陣中賣花的青年、敲著車窗要錢的老人……,他們都是難民,即使幸運離開敘利亞,異鄉的生活仍然難以度日。一位敘利亞師範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炸彈一下來,護照、畢業證書都沒了,在異鄉無法證明學歷,僅能從事最低工資的工作;一位年輕美髮師,丈夫跑了,獨自帶四個孩子來到加濟安泰普,為了生存,只好白天工作、晚上賣身;還有另一家人,房子被炸毀,身上只剩下護照,透過人蛇集團來到土耳其……。不管原本擁有什麼樣的生活,一逃出敘利亞,人生全部歸零。

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以來,湧入土耳其的敘利亞難民已有兩、三百萬人,其中光是伊斯蘭國(ISIS)造成的難民人數就高達三十萬。一開始,土耳其張開雙手歡迎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讓他們享有免費的受教權、基本就醫權,也有專門掌管敘利亞教育的部門,在各地開設難民學校,然而,土耳其社會很快就起了變化。

一些土耳其人利用難民賺大錢,房仲業樂見房價不停攀升、資方大肆雇用低工資的難民勞工、慈善機構則騙走外界捐給難民的愛心善款;難民中的不良分子到土耳其之後繼續作奸犯科,2014年還曾有難民強暴四歲兒童,引發抗議大遊行;而大量難民勞工湧入,導致平均工資下降,本地人失業、黑工問題增加……,這一切在首當其衝的加濟安泰普更為明顯,城裡每十個人,就有一位是敘利亞人,即使土耳其政府頗有誠意面對,仍有許多矛盾的問題無法解決。

在一個天氣炎熱的午後,鄧馨庭的丈夫突然帶著兩男一女回到家裡,嚇了她一跳:「我問他,怎麼家裡突然出現這些陌生人?他說天氣這麼熱,實在不忍心看他們一直在路上找水,就載他們回來裝水,之後又送他們回去……」鄧馨庭回憶:「這就是我們和敘利亞難民的第一次接觸。」

在加濟安泰普只有四個台灣人,除了鄧馨庭,還有一個已經待了五年的年輕女孩陳韋慈,畢業於政治大學土耳其語文系。陳韋慈說,土耳其在台灣眼裡很冷門,台灣在土耳其眼裡也很冷門,每次自我介紹,很多土耳其人都不知道台灣在哪裡,常常以為是泰國或中國的一部分。「我住在加濟安泰普,又是土耳其的冷門城市,結果,我永遠都在台灣介紹土耳其,在土耳其介紹台灣──甚至無論對土耳其人或台灣人,都要介紹加濟安泰普!」她笑道:「反正,我永遠都跟所謂的『熱門』沾不上邊啦!」

陳韋慈在加濟安泰普大學教中文,也在安卡拉念博士,見證了敘利亞內戰的起點,以及土耳其一路以來的變化。「內戰前,加濟安泰普就已經是邊緣城市,每當土耳其朋友聽到我在加濟安泰普,反應大多是:『那邊不是有很多庫德族、很恐怖嗎?』現在街上都是敘利亞難民,更令他們卻步。」

「的確,敘利亞人在土耳其製造了一堆麻煩和問題,我們身為外來者,好像也沒有立場發表意見。」鄧馨庭說:「但是,我在想,如果我失去國家的保護、失去存款、失去房子、失去父母和另一半……,我能怎麼活下去?你呢?你覺得你會怎麼活下去?」

隨著時間過去,鄧馨庭認識越來越多難民家庭。她幫助的第一個家庭,是一對二十一歲的年輕夫妻,「丈夫不想被抓去當兵打仗,帶著老婆和兩個兒子逃到土耳其,一個三歲,另一個才兩個月大。當時白天氣溫攝氏六度、晚上一度,一家人在加油站睡了一個禮拜,後來找到一間舊房子,一個月400里拉(約新台幣4500元),沒想到廁所竟然就是樓下麵包店的出煙口,以致於家裡黑煙瀰漫,小兒子還因此得了肺炎。」鄧馨庭幫他們在自己住的Onkologi區找了一間大房子,三房兩廳,月租550里拉(約新台幣6000元),雖然環境改善,離學區卻有一段距離。

「土耳其政府在各地開辦敘利亞學校,但不包含Onkologi區。如果孩子要上學,一定得跨學區、通車,每月交通費一人110里拉(約新台幣1200元),這裡每個難民家庭至少有四個孩子,根本負擔不起,所以這區失學的敘利亞孩子特別多。」這就是鄧馨庭起心動念的開始:「既然我們租了大房子,附近都是失學孩子,這對夫妻沒工作,又不能一直無條件給他們金錢,我們就將客廳布置成教室,訓練他倆成為老師,邀請附近的孩子來免費上課……」

「剛好」遇見的敘利亞鄰居

鄧馨庭接觸到的難民家庭,其實都是同區域鄰居,她認識陳韋慈後,兩人就成為這些工作的主力。時間一久,參與的人也越來越多,漸漸的,這間客廳除了是兒童教室,也開設成人職訓課程,而文具、桌椅和師資等支出,都靠鄧馨庭一家自費、或向台灣朋友募款,後來甚至有當地大學教授願意免費授課。


↑鄧馨庭母女和陳韋慈(右)合影。

他們有一套基本救助原則和內容,包含:緊急安置、成人一定要工作、小孩一定要上學,「不然大人閒閒無事,一直生小孩,那還得了!」鄧馨庭說,很多土耳其人排斥敘利亞人的原因,就是沒錢卻拚命生孩子。陳韋慈有一次拜訪一個家庭,詢問是否能幫女主人找工作,結果女主人有孕在身,當下全場震驚,「他們已經有五個小孩了,連這些孩子都養不起,現在還懷第六個?」一時,陳韋慈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勸男主人要更努力工作,並讓小孩受教育,才有改變生活的機會。「走出家門,我們心情好沉重,七嘴八舌討論起節育、教育等問題,後來女主人因病流產,我們去慰問,也勸告四十歲的她,既然身體和經濟都無法負荷,就別再懷孕了。」

離開後,負責翻譯的敘利亞學生只小小聲地告訴她們:「It's impossible.」

問鄧馨庭,這樣「自找麻煩」不累嗎?她回答:「我無法看著鄰舍飢餓受苦,卻不做些什麼。敘利亞人那麼多,我當然不能幫助所有人,卻能幫助其中一些人。」 每次家訪,鄧馨庭都會看到很多失學超過三年的孩子,生活沒有動力,在外到處遊蕩;而且大部分女人才三十幾歲,就有七到九個孩子,她們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價值,對人生也沒有期望。

他們持續提供物資給十五戶這樣的家庭,有一次月底結算,花在難民身上的支出約新台幣43000元,她開玩笑說:「我得去賣血了!」卻還是認為一切都值得。

「真的,如果幫不了全部,幫一個也好。」

……(文未完,請見2016年2月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