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ading...
取消讀取
↑六龜山地育幼院「台灣原住兒合唱團」在以色列彌賽亞教會演唱。

2016年7月,休士頓的氣溫持續上升,毛躁的溫度計頂著華氏100度(攝氏37度)跳躍。恰逢台灣的山中清泉「台灣原住兒合唱團」(在台以「六龜山地育幼院詩班」為名)來訪,生命的活水隨著歌聲,灑向展臂歡迎他們的人。

合唱團抵達前,負責接待的教會就聽說有位九十歲的老人隨行。當時我還不知道,這個老人即是合唱團的指揮寇順舉牧師──但,其實他還不到九十歲。

關於他的年齡有個小故事。

少小逃家

生於1929年、今年八十八歲的寇順舉,聲音圓潤嘹亮、中氣十足,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像老人。

「為什麼身分證上的年齡比實際年齡大?」
「因為父親管教過嚴,我受不了。剛好第一屆青年軍招生,十八歲以上才有資格報名。我當時不到十五歲,一心想逃家,就謊報年齡,而且是第一個報名。」

原來,寇順舉的父親是舊式家庭的嚴父,他的管教方式遠遠超出合理體罰範圍。

「那個時候只有一個觀念──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寇順舉娓娓道來,小時候曾因一個小錯誤而觸怒父親,父親二話不說,掄起木條就一陣打,打到木條碎裂,木屑插入皮肉,日久變成肉疤。後來肉疤發炎腐爛,割開時才發現木屑。還有一次寇順舉說髒話,父親立時將他提起,倒栽於臭氣熏天的糞坑,雖然觸及糞便以前就停了下來,但這種驚嚇已如電擊,在他小小的心靈與肉體中戰慄。「很殘忍的,要是發生在現代,父親可能早就觸法被關起來了。」

遇見上帝

家有嚴厲父親,應該很難想像天父的慈愛吧?如此浪子,怎麼會跟上帝搭上線?

「我懂一點音樂,」寇順舉回憶,那時他考取海軍演劇隊,駐紮基隆。有一次到基隆浸信會,正好會眾在唱詩歌,「我拿起譜來就跟著唱,他們看我會唱聖詩,以為我是基督徒呢!」同年聖誕節,寇順舉受浸加入教會,隨即擔任詩班指揮。他承認那時候還不是很認識上帝,「剛開始以為這是迷信,」他說,「怎麼會有這麼多高級知識分子信耶穌?後來讀了許多介紹基督信仰的著作,發現大科學家也成為基督徒……」加上每週日在教會聽道,「越聽越有道理,」終於水到渠成,變成「有感」的基督徒。

擔任教會詩班指揮後,寇順舉想更專業地服事上帝。當時的神學院沒有音樂系,所以他直攻神學。在浸信會神學院期間,認識長他二十歲的同學楊煦。楊煦就是日後創辦六龜基督教山地育幼院的院長。畢業後二人分道揚鑣,誰也沒想到,四十年後這兩個忘年之交將「台灣原住兒合唱團」變成山中傳奇,讓清亮的歌聲響遍世界。

上帝的國度裡沒有巧合,祂早已預備。

「天」作之合

訪談中,攜手數十載的寇師母趙麗琴走了進來,「又在亂吹牛啦?」往丈夫旁邊一坐,彷彿春風拂過,牧師的臉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兩人相差十歲,趙麗琴在中學參加台北嶺頭山莊舉辦的基督教夏令營,當時營會的領詩和講員正是寇順舉。營會後,趙麗琴搭車到台北車站,準備與搬到台北的老同學相聚。事先相約車站,但沒說好是汽車站還是火車站,她更不曉得火車站不只一個出口。那時候沒有手機這玩意兒,於是陰錯陽差,趙麗琴和朋友分別在不同的地方空等。趙麗琴來自雲林,台北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城市。久等不見友人,她開始心慌了。

那時,寇順舉也在車站等車準備南下,但車班要很久才來。他對台北很熟,看見趙麗琴好像迷路的樣子,於是「英雄救美」,叫了輛三輪車,把她安全送到朋友家。趙麗琴補充:「要是他搭早一班車,就幫不到我了……還有,我的教會牧師是他神學院的同學。」

在主裡面也沒有巧合,是「天」作之合。

↑趙麗琴往寇順舉旁邊一坐,彷彿春風拂過,牧師的臉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談談你眼中的寇牧師吧?」

「我心目中的他啊?」二十歲就嫁給寇順舉,趙麗琴娟秀的瓜子臉漾出微笑,意味深長往老伴方向看去:「太久了……剛開始的時候,對他的印象是很有才華的一個人。」寇順舉語帶羞澀解嘲似地說:「小女生容易騙!」

「因為他很會唱歌嗎?」

「唱歌啊,很多人都會唱;但他還會別的東西,像拉小提琴、彈鋼琴啊,幾十年前很少人會這些;他文字方面的東西也細膩……」話語中仍聽得出當年的愛慕和今日的欣賞。「還有畫畫,」寇順舉補充。「畫畫是後來的事,我們認識的時候,他還沒有畫畫。」

但畫畫也值得一提。

寇順舉曾跟隨歐豪年、喻仲林、姚夢谷等大師習畫。旅美後,他為教會的圖書館揮毫,為佈道會畫海報。辦青年活動時,手繪的中國風宣傳單成為美國教會同仁搶著收藏的寶貝。這些事,寇師母如數家珍,還學那些同事的口吻:「(展)完了以後要給我哦!」拿到他的海報,就當藝術品裱起來。

我笑稱上帝很恩待寇牧師,在物資缺乏的時代還能學這些「貴族化的玩意兒」,琴棋書畫樣樣來。「蒙上帝呼召以後,完全奉獻。」寇順舉說:「如果畫,是為主而畫,不靠這些賺錢、獲取名利。」

才華獻給主

成家後,年輕的寇順舉以筆名「潔文」發表文章於《燈塔》雜誌。《燈塔》雜誌主編劉翼凌老弟兄常給寇順舉寫信,向他邀稿,並請名畫家趙少昂以他的文章設計為《燈塔》封面。

寇順舉曾受彭蒙惠教士之邀,為遠東廣播公司編寫過上百篇廣播劇,也為中廣製作節目,另發表過中、短篇小說及劇本。「一方面是興趣,一方面也可以賺點外快,養小孩。」寇順舉說。傳道人生活不易,可見一斑。

趙麗琴說:「收到薪水就先拿出十一奉獻,再把孩子的學琴費、他的唱歌學費拿出來,之後,就剩下一點點錢買小菜小肉過日子。」感謝上帝,也許有左支右絀的時候,但總能過關,「從來沒有跟人借過錢。」

這樣一個聲樂家、藝術家、作家,卻選擇以傳道為生平志業。

寇順舉曾先後在台灣景美浸信會、台北信友堂和美國印第安納城華人教會擔任主任牧師。然後在巴爾的摩、奧克拉荷馬市拓荒,設立華人教會。之後,設立喜信傳道會,作自由傳道,在世界各地傳福音。1997年,他出版的《識破天機──中國世紀不是夢》震撼基督教文壇,受邀至「華福九七學者夏令會」擔任專題講員。

1998年夏天,蟬鳴聲中,寇順舉踏上南台灣荖濃溪搖擺的吊橋,走向對岸山中的六龜基督教山地育幼院,拜訪老友楊煦;他的生命又展一頁嶄新的篇章。

我們都是一家人

寇順舉回想去拜訪老友楊煦的景況,「那時候,育幼院詩班只有十幾個學生,從小朋友到變聲期的青少年都有,由一個幼稚園的老師用單音伴奏,孩子沒有音樂欣賞的環境,不識譜,音準也差……」所以,當楊煦問他能否幫忙把育幼院的詩班帶起來的時候,寇順舉想,本來就想找些傳人來學美聲法,現在能夠傳遞給弱勢中的弱勢──山地育幼院的孩童,那是再好不過了。楊煦的人生哲學是「交朋友、養小孩、傳福音」,相信他也沒料到,這些孩子能夠走遍世界各地,傳唱恩典的歌,大大拓寬傳福音的範圍。

「一般人都說原住民孩子歌喉好,但沒有學過正確發聲法,音也不準,怎麼能唱得好?」寇順舉每年花三個多月的時間,從美國西雅圖飛到六龜育幼院教孩子唱歌,並指定幾個代表在其他幾個月繼續訓練。合唱團成名後,為了演出,每年都要學一個大曲目,孩子也都很配合。

問到十八年來,每年跟育幼院孩童重聚練習,彼此關係、感情和互動的情形時,他說,剛開始對詩班的「責任心太強,每次來都想達到目的,要求很高,脾氣比較暴躁,稍微不滿意就會罵他們。」年復一年的相處後,就「越來越沒有脾氣,越來越像朋友,關係越來越好。」

「所以,您早期就像傳統的嚴父,現在就是新時代的好長輩囉?」我問。「應該就是這樣吧!」寇順舉笑著說。這也讓我聯想到成長環境對他的影響。他同意:「我們不知不覺就是上一代的翻版。」

十八年的奉獻,要是沒有家庭的配合,可能也達不到這麼好的效果。

……(文未完,請見2017年1月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