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朱錦榮，是在友人的婚宴。婚宴在三星級飯店舉行，場面自是有著氣派，隨著婚宴的節目進行，突然見到一個童山濯濯的老人走上台，主持人說，老先生要以京劇花臉唱腔來演唱詩歌〈愛的真諦〉，一聽到這介紹，我向旁坐的朋友說：「難得啊難得，用雄渾粗獷的花臉來唱〈愛的真諦〉，這下有好戲了。」

一般人都熟知〈愛的真諦〉，全曲旋律溫潤，歌詞感人，說是最流行的福音詩歌也不為過，但你能想像是由京劇中的黑臉包公來唱嗎？而且是清唱。

但當第一句歌詞唱出，全場隨即叫好四起，反應熱烈極了。我雖常看京劇，也愛花臉戲，但是用之結合基督信仰的詩歌，還真是第一回，而且唱腔結實有力，氣完神足，非幾十年功力不能成功。同桌的友人當即對我說：「趕快去採訪他，這篇報導肯定精采。」

待老先生在掌聲中下得台來，我趨前遞上名片，老先生爽快答應，也給了我聯絡電話，我高興回座，說道：「約好了，老先生名叫朱錦榮。」友人一臉訝異看著我，似笑不笑地說：「我還以為你知道他是誰，原來你不知道啊，虧你還說喜歡聽京劇花臉呢，連朱錦榮老師都不知道。」

我當下就知道自己一定鬧笑話了，就好像一個喜歡瓷器的人，卻不知道江西景德鎮，我實在是「漏氣」了。

八歲登台的小包公

經過聯繫，婚宴後第三天我見到了朱錦榮，這回，我做足功課，事前詳細閱讀朱錦榮老師的基本資料，而且終於知道，他原來早已是揚名兩岸的「師」字輩人物。

「說起我的京劇人生，得要說說古事了。我在八歲不到的年紀，就和弟弟朱克榮進入了大鵬劇校學戲，三個月不到，我就在幼兒團唱戲，登台唱《探陰山》，再半年我就唱《收姜維》。回想起來啊，真是好玩，那齣戲裡面，姜維的『靠』上面有個球，我的臉當時比那個球還小。」說到學藝的往事，朱錦榮的話匣子一下就打開了。「當時空軍總司令王叔銘深愛京劇，所以成立了『 大鵬劇校』，請的都是名師，包括赫赫有名的富連成科班，所以培養了許多人才，為京劇留下寶貴的傳統。」朱錦榮說起大鵬學藝的過程，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俗話說：「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功。」任何一位藝人若要成名，「夏練三伏，冬練寒雪」的咬牙苦學，一定是免不了的。朱錦榮自然也經過這樣的艱困歲月，他追憶說道：「小時候練的工可多了，單單說倒立這一樣，我一倒立就是一個小時四十分鐘，胃腸都要翻過來了，鼻涕眼淚一起流，那個苦，旁人體會不到的，說苦，那是真苦啊！」就是這樣的博命苦練，練就了朱錦榮一身扎實無比的功底，也造就他一生縱橫舞台的名聲。而學藝歲月帶給朱錦榮的，不僅是京劇的技藝和成就，更多的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薰陶與汲取。

中國傳統文化的寶庫

朱錦榮極為認真地告訴我們他另一面的重大收穫：「我們唱戲，每句戲詞都是古文，優美深奧，不只發聲唱腔要完全掌握，文字之中的道理才是精髓，一定要好好揣摩，不好好花心思，絕對唱不深入，所以學校很重視我們中國古文學的造詣，我在這方面的收穫最是重要。」

稍稍涉獵京劇的人都知道，京劇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寶庫，如朱錦榮這般的人物，深入其中、用心體會所付出的心血，外人難以想像。「我那時候背的古詩詞多得不得了，就拿唐詩三百首來說，我學藝時就能背出兩百八十首以上。那時，早上三點就起來拚命背，先把舊的背一遍，再背新的。」直到今天，朱錦榮依然深深懷念當時的情景，也清晰記得督促他的老師。「我的老師是來自山東、和孔子同鄉的于禮榮老師，他非常嚴格，背詩背詞，一點都不能錯，他讓我了解，京劇真正是中國文化的寶庫啊！」

透過朱錦榮現身說法，我想起許多曾經在欣賞京劇時忽略的問題。以《四郎探母》來說，這齣戲為什麼能如此膾炙人口？為什麼能歷久不衰？最重要的，應該就是戲中講的忠孝節義；特別打動人心的，是戲中的母子之情，那是整個段子的最高潮，戲中佘太君一聲：「兒啊──」喊得令人心碎；楊四郎一聲：「娘啊──」使人肝腸寸斷。這些戲中所蘊含的文化與情感，若沒有深刻的浸潤，不可能表現得好，而這正是朱錦榮著力最深的地方。

「我們看看大陸當初搞文化大革命，把中國傳統的文化糟蹋得不成樣子，人也變了，更別說親情，父母與孩子之間，充滿了鬥爭與仇恨，讓人感嘆啊！」朱錦榮從戲曲轉入文化，對當今世道也有其深刻看法：「京劇中保留的中國文化正是精華，是現在中國需要好好鑽研發揚的。另一方面，京劇也要推陳出新，傳統段子當然要好好保留與研究，但也要跟上時代，用現代元素來表現中國傳統文化，這樣才能有新的生命，讓現代人能夠體會中國博大精深的歷史和文化，這樣才能復興我們整個民族。」

一個自幼艱苦習藝，在舞台上掙得偌大名聲的老藝人，有此警醒精到的看法與見解，足見中國文化在朱錦榮生命中鏤刻而出的痕跡，明顯而深刻。

用京劇唱耶穌福音

「我成為基督徒大約十年了。最早接觸到耶穌基督，是因為孫叔叔，他是我弟弟的乾爹，然後又接觸了馬之秦馬姐、老友劉立祖，我們以前一起演過戲，彼此都認識，就這樣接觸了福音。後來，我經常和幾位藝人之家的老朋友去老人院陪伴老人，唱戲給他們聽。其實太高深的道理我也不懂，我就是覺得耶穌很好，很願意信耶穌。」朱錦榮笑著說：「我是唱戲的，但是我信耶穌的過程卻沒什麼戲劇性，一切就很自然，和教會的朋友相處久了，大家都知道我很喜歡這個信仰，叫我受洗，我就受洗了，一切都很自然。」

↑朱錦榮(左)與寇紹恩牧師(中)，以及一代名伶郭小莊(右)合影。

其實，在基督教界有許多來自梨園界的藝人，比如徐露、郭小莊、拜慈藹，都是名滿一時的名伶，而牧者中，最著名的票友應該就是基督之家的寇紹恩牧師了。「寇牧師愛唱戲，我還替他跨過刀，幫過他的場。」朱錦榮所說的跨刀，是京劇界捧場演出的意思。「我常常覺得，為什麼不可以用傳統京劇來唱耶穌的好呢？傳統絕不會輸給流行的，而且華人世界有許許多多京劇戲迷，我就想，唱基督教的詩歌和故事給他們聽，不正是一個好方法？」

除了〈愛的真諦〉之外，朱錦榮其實有個完整表達信、望、愛三個基督信仰核心的曲目，他的設計是：信〈主禱文〉、望〈詩篇二十三篇〉，再加上〈愛的真諦〉，形成一個完整的表演。

「我唱戲唱了一輩子，現在能用京劇唱出耶穌福音，這是上帝的恩典，所以，我很希望能用自己承受的恩典來傳揚耶穌福音，只要有機會，我都願意去演出。」朱錦榮臉上泛著感恩與信心，認真地告訴我們他的心願。

「萬事互相效力」是每個基督徒耳熟能詳的一句話，朱錦榮的故事正是無比美好的見證。京劇蘊藏著中國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而基督信仰所蘊含的是人類最精髓的文明，京劇與基督信仰在此相遇、迸出火花，朱錦榮在紅氍毹上盡情揮灑的人生，也在此結出最美麗的果實。

……(文未完，請見2017年2月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