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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上帝創造天地。

天地間的新生南路,是我的某種起初:識字啟蒙、青春轉骨、專業培養的起初;我的小學、初中、大學全在這條路;這條流過王留公圳水,有著楊柳、杜鵑夾岸,名叫「新生」的人生起初之路。

是的,「新生」,名實相符的「新生」,因為全新的生命史頁從這裡展開。

所謂「從這裡」者,這條路的3段16巷14號也,不僅是我們一家兩代五口,一九五三年由臺中搬到臺北的第一個住處,更是基督褔音臨到的所在。鄰居帶我們去鄰近的和平教會國語禮拜,父親大學校友又邀他參加「新生」南路真理堂的英語查經。

兩年多後,我們全家在和平教會受洗。又過了二十年,留學美國告一段落,當回到臺灣,展開一九七五這年的全新生命史頁時,名叫「新生」的這條路再次和我相遇:2段35巷7號的「宇宙光」雜誌迎面而來,這次的起初,乃基督福音和我的研/教職涯,在「文字工作」上的起初。

起初,乃至迄今,「宇宙光」的至親──張姊姊曉風老師,實具「三合一」的指標性:儒家文化圈的基督徒,臺灣中文學門出身的教授,全球知名的華文作家。承她提攜,主編散文大系選我文,和林哥哥治平老師創新紀錄的創業,我常沾光:入股「我們」咖啡屋,觀賞藝術團契的年度演出……當然也感念林哥哥持續讓我沾光:專欄任我揮灑,交流邀我參加,甚至推薦我獨挑「星馬基督徒寫作講習班」的一週課程。

事實上,他們還媒合了我此生在基督福音裡的文/史兼愛。相對張姊姊的文學光照,史學林哥哥長期勤耘基督教東傳的積累,特別是相關的師友文章,如香港李志剛教授的論著,就光啟我對宣教人物郭實臘(K.Kutzlaff 一八○三~一八五一)的另類關注,我關心郭氏未被學界專注以待的紅學文本、臺灣關係。曾英譯聖經的這位語言天才,也英語譯介了《紅樓夢》。更令我有fu者是:他的入籍同安府郭氏宗親,他的滿口河洛話,他船行沿海且登岸臺南安平的「吾民」行徑。

我的另位「宇宙光」「吾民」是臺南人許地山(一八九四~一九四一)。無獨有偶,兩位異代不同時的「吾民」都長眠香港的基督教墓園。中環的「吉士笠」街就是粵語發音的「郭實臘」,薄扶林的香港大學中文系就是許地山的心血創建。

話說我先是驚艷許地山的中篇小說〈玉官〉;隨即,玉官這位女傳道便現身我的「宇宙光」專欄;繼之,林哥哥轉述張姊姊對我引介玉官之文的肯定。

肯定之言的鼓勵作用,使我對吾民的「識字」與「方言」經歷別有會心起來。玉官夫喪兒幼、目不識丁,卻能成為享譽閩南的聖經女人。原來,面對高難度的方塊字,無緣受教的她,和飽學之他,都一樣是文盲呵;幸拜羅馬拼音之賜,玉官和郭牧師能使用「?門方言」聖經。原來,早在二十世紀ㄅㄆㄇ注音之前,拉丁字母便成了漢語讀寫圈的標音符號,這書面的拼音文字被稱為「白話字」,「白話字」一直到現在還沒退休。

而現已退休的我,似乎又坐回兒時教會的長椅,椅背上觸手可及就有羅馬拼音的臺語聖經和《普天頌讚》。想想,許地山誕生的臺南,不正是「白話文」大師──胡適(一八九一~一九六二)兒時認得方塊字之所?字來字去的這個所在,在更古早的十七世紀還誕生一部西拉雅方言的《馬太福音》,當時的荷蘭傳道人多麼善用拉丁字母呵!

起於西半球的陌生字母,隨著福音,來到東半球的遙遠島嶼。小小年紀的我,竟能早早就跨族群、跨語言、跨文化地多元接觸了:擘餅分杯聖餐領、四季旗袍衣廚掛、和式屋院榻榻米、唐詩五絕琅琅讀……凡此莫不滋養我日後的人文成長,長長久久。

雖不見新生南路中間的水岸樹花已久久,但在看不到的路底下,?公圳仍存在。至於看得到的大安森林公園,更是眾木群芳蔚大觀,其中自有楊柳和杜鵑。園西金華國中對面的竹林幽徑處,正是當年巷弄平房的「宇宙光」之址。

起初,上帝創造天地;現在,上帝還在護理這一切,包括搬到和平東路2段24號的「宇宙光」,以及座落118巷中──母親和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