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ading...
取消讀取

   歡荷花嗎?好美是不是。看過荷花的攝影嗎?一定看過對不對!總是嫩紅生姿、美艷動人。欣賞過秋冬的「殘荷」嗎?答案是……。

   我想,大多數人從來不會留意「殘荷」。印象中它總給人一種破敗髒亂的感覺,有什麼好欣賞的呢?可是就有人專門欣賞它,而且透過相機把它的美呈現出來,美得令人心動,這個人是今年已經七十七歲的楊征──我叫他楊伯伯。

 認識他純為偶然。有一晚,他夜裡醒了,扭開收音機,正好聽到我和同事琳梅在節目中介紹一些藝文展覽,並且由琳梅訪問了一位藝術家,他覺得內容不錯,輕鬆又有內涵,所以在聽了節目之後,就立時寫了封信給我們,寄來了有關他的一些資料,並且言詞懇切的邀請我們到他家欣賞他的作品。

 由他的資料中顯示,他原獻身軍旅,五十多歲時才開始玩相機,和一般人一樣,照照模特兒,拍膩了,就拍風景、花卉、昆蟲、建築,等基礎打好了,已經六十好幾了,因為體力不能負荷,所以就以台北的植物園為攝影的聚點。起先和多數人一樣,在夏季捕捉荷的初綻、盛開之美。拍了幾年之後,他發現所有拍荷花的人拍出的作品都大同小異,難有突破,他陷於一種力求突破的苦悶中,極力想衝破瓶頸、創出新局。

   一個深秋的早上,他又到植物園去,獨自在殘荷池畔躑躅、徘徊,突然,風起雲湧、大雨驟至,他趕快躲到涼亭裡,眼目所及,一池的殘荷,伴著的是狂風、驟雨。驀然悶,紅樓夢中黛玉的詩句:「留得殘荷聽雨聲」襲上心頭,就憑著這句詩帶給他的靈感,他一口氣拍了七年殘荷,從六十七歲到七十四歲,每年他都守著植物園的荷花池,以他的慧眼找尋特殊的景緻,盡心的拍攝殘荷,累積的成績使他考取了中國攝影學會及英國皇家攝影學會的博士學位。

 此外,由資料中也可看出他拍攝的「用心」,絕非一般人可比。為了等待一個好畫面,他可以佇守在相機旁七、八個小時,甚至好幾天,只為了等待他所構想的最佳畫面出現。有一次,為了等待構圖上特定一點蜻蜓的出現,他竟守候了三天才按下快門,就憑這等耐心,就令人佩服之至。

 當時,讀著他的來信,看了他的資料,就覺得興奮,想盡快的見見他──一位七十多歲,滿有活力、行事執著但偏愛「殘荷」的長者。

 我們很快的取得電話聯繫,安排了碰面時間,浩浩蕩蕩的七、八個人,在一個陽光溫煦的午後,擁進了座落在八德路的楊府。

 原來,只以為是隨便聊聊,欣賞一下他的作品,以便更多的認識他而己,不料,迎接我們的卻是盛情款待,楊伯伯、楊媽媽夫婦不僅準備了水果、點心,而且在客廳擺好了位子,我們依次坐著,楊伯伯將整理好的作品一幅幅掛在牆上,為我們一一解說作品中的故事──什麼情況下拍的、怎摩拍的、遇到什麼困難、什麼趣事,他像個老師一樣,一點點的說給我們聽,言談之間,滿有軍人的豪氣,動作之中也掩不住軍人的架勢,那個下午,我們不僅為精彩的攝影作品所迷,更為這位七十七歲的「老朋友」而吸引。

 他娓娓述說每幅作品的構成,某些作品是「做」出來而非完全天然的,解說之時,有種難掩的得意──能做出來就需要慧眼哪!有些作品在佈景時須要動些手腳,如把葉子清乾淨、旁邊雜物清除,他就細心的告訴我們怎麼清,他曾趴在池邊用手清,也曾用他特置的「清潔器」清,當他展示特製的「傢伙」時,隨著我們的驚呼,得意明顯的掛在臉上。他的確值得得意,那是一個了不起的製作,一個像釣桿樣的伸縮細棍,前端附有鉤、刀等裝置,對準目標,一甩就可自由運用,活像自己的手臂伸長了二公尺,妙得不可言喻,還是他設計找人製作的呢 ! 每幅作品攝影的時間不同,他愛用偏光鏡,介紹中,不時的加強偏光鏡的重要,及攝影時的某些技巧,說實在的,我們好像是去上一堂名師的攝影課呢 !

 幾十幅的作品,在他的解說下,幅幅精彩。我從未注意過殘荷,第一次發現,殘荷的體裁可以表現的那麼有中國風,那麼詩意、那麼美。別說,那次會唔,在欣賞作品上,我們飽嚐了一頓饗宴。

 收穫不只如此。雖然,會唔中,我們幾乎都在「聽課」,楊媽媽與我們一起坐著,交談機會不多,可是從楊伯伯的言談舉止中,我們不難發現他們倆感情乏深厚。楊伯伯介紹他的作品時,楊媽媽總是笑著聽他說,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只有欣賞。他介紹其中以兩個相偎相依的荷梗為主題的作品,是送給楊媽媽的生日禮物時,笑稱這樣送禮不花錢;而楊媽媽呢,就笑開心了。他的相機器材及修整佈局的特殊傢伙都有手工細繳的布套子套著,這些都出自楊媽媽的手,感覺得出來,她是他的支持與鼓勵者。

 那天,我們回來後,不久,又接到楊伯伯的信,信中透露了他拍殘荷的一個秘密動機,他說,今年七十一歲的楊媽媽年輕的時候端莊大方很漂亮,現在老了,而他呢!想儘可能的拍出殘荷美人遲暮的美,花下了十年漫長歲月備嚐辛苦也在所不惜,想的就是把殘荷的美捕捉下來啊!在他的眼中,楊媽媽雖然老了,端莊漂亮的模樣依然存在,仿如殘荷,青春的光華雖已漸失,但代之而起的是更深沈、更內斂的美。

 結婚四十九年的夫妻,用如此的方式表達愛,我讀那封信時,想到他們的模樣──高大的楊伯伯,端秀的楊媽媽,心中竟有份感動油然昇起,眼睛竟也有些熱辣辣的感覺,因為剎那間,我可體會什麼是真愛,也再一次的體會到上一代的人,對愛含蓄而深沈的表達方式。

 後來,他又來信,希望我們對他的作品提出建議,希望我們欣賞他的作品後有所反應──他只開過一次展覽,不輕易開展的原因,就是受不了展覽會場許多人只是匆匆瀏覽,不曾駐足的眼神,我們體會他希望我們回應的心情,但忙碌的工作中,總是沒有回信,每每看到任何荷花或是一些長輩時,就不禁想到這位朋友,甚至想藉雜誌一角,將他介紹給所有的讀者,雖然,你可能未見過他的作品,也未見過他的人,但透過文字,是否能約略的認識他?是否也像我一樣,想到他時,就有一種溫煦的感覺自心底升起?

      (作者金明瑋原發表於宇宙光雜誌82年5月號)

後記:後來,楊伯伯去了美國。前幾年還與他保有聯繫,但在忙碌中,就漸漸疏於聯繫了。心裡偶會想起他,真不知他怎麼樣了?但無論如何,在與他相交的短暫時光裡,確留給我深刻的記憶。直到今天,一見殘荷,就會禁不住想到這位深情執著,表達出生動的殘河之美的長輩。(2005.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