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森先生是第五代的紐西蘭人,算是最「純」的紐西蘭人了。第一次見他,是我們隨一個旅行團到紐北的九十哩海灘觀光,回程時,遊覽車把我們帶到他所開的「橘子世界」,要大家選購一些土產。雖是短暫停留,但漢森和他的太太茱蒂熱忱的招待,給我們極深刻的印象。
當時,一票人湧進他們的店裡,他們早已準備好試吃物,各式蜂蜜、糖果擺了一桌子,任憑大伙兒吃,店中有些木雕、特產,大伙兒一下子碰碰這,一下子碰碰那,他倆總是笑臉解說,一點都沒不悅之色。聽同團中由澳洲來的人說,他們所賣的東西價錢真的特別便宜,可是,我們這團人喳呼之後,所買的東西極有限,以我們來說,只花了一塊錢買了幾十個小橘子,不過,我們卻決定次日自己要來這個小鎮,再來拜訪這對夫婦。
第二天,我們到的時候,他們很興奮,像是老友一樣,先帶著我們參觀他們的奇異果園和橘子園,漢森先生隨身帶著盤子、刀子、調羹,在園內隨意摘食,詳細的解說果園的種種,接著,回到他們的店中,原來只想選購一點東西,打聽一下當地的住宿就告辭,不料,在店的後方卻發現了一個五、六坪大的角落,其中是唯妙唯肖的一個地理景緻──有高山、有鐵橋、有穿梭交織的火車道,還有舊式的火車。詢問之下,才知漢森先生從小喜歡火車,而他們做的這個大模型,完全比照美國科羅拉多州的一景而做的,他依據照片,一點一點的「模仿」出來。據他說,連由科羅拉多州來的人看了都驚詫不已,覺得太像,而他自己本人從未去過那裡。所以選擇做那個地方,只因那裡的地形特殊,可表達出火車的美感。我們的驚喜好奇,引發了他的興緻,興緻勃勃的展示他由各地採購的火車模型,有的有動力、有的沒動力,告訴我們他如何自我摸索做出這種完全逼真的模型,還帶我們去看他更大、更了不起的成品──在一個十多坪的房子裡,四圍都用玻璃圍起,一個紐西蘭小鎮的模型在玻璃屋中,參觀者在玻璃外站立,他給每個人一副望遠鏡,之後關燈、放音樂,隨著燈光漸亮,使人完全置身於一個純樸小鎮中,看著小鎮由沉睡中甦醒,火車汽笛響了、開始行進了、山坡上的綿羊叫了、孩子也到綠地上玩了、家庭主婦晒衣服了、從事各項工作的人也開始做了───各種的音效與燈光和穿梭其中往來的各式火車,交織成一幅生動的圖畫,他要我們用望遠鏡看每一個部分,哇!跟「真的」一樣,山坡上的羊群、美麗的教堂、在庭院中嬉戲的孩子、路上的行人、各具特色的建築、潺潺的流水、釣魚的人──肉眼看來只覺精巧,透過放大鏡莫不栩栩如生,連每棵樹、每根草都像真的,我們禁不住贊嘆、驚呼,想不到會有此奇妙的經驗。他大概感受到我們的真心佩服吧!再到店中坐下聊天時,他的興緻更高,告訴我們他的故事。
原來,他是個工程師呢!在奧克蘭有份不錯的工作,不過,對都市生活漸漸厭倦,所以在數年前搬到凱利這個小鎮,買下了這個果園、店面,開始過不一樣的生活。他和妻子茱蒂都很滿意這種生活,嬌小的茱蒂原是以色列人,談起奧克蘭就皺著眉頭說:「不好,不好,人和人間都沒感情,各過各的,沒意思!如果自己住,在家裡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可是住在小鎮上就不同了,大家都彼此照應,前陣子漢森先生住院,鄰居們常常去探望,有的帶蔬菜去、有的帶水果去,好溫馨,談起這種純樸的人情味,倆人都享受得不得了。
怎麼學會做模型?五十八歲的漢森說他做這種模型已經十九年了,從完全不會,到現在世界各地都有人來請教他如何做,其間全靠自己摸索,沒有任何老師,而他所以想做模型,只是因為他喜歡火車,從小對火車有種特殊的情感,為了讓火車「適得其所」,才動腦為火車營造最好的場景,開始嘗試「造景」。他說一開始,完全不會做,摸出點頭緒之後,速度慢得很,但現在已是個中老手,可以用最適當的材料完成最好品質的創作。他發現很多人也有興趣,他還自己製作了錄影帶,把他的成品介紹出來,也樂意與其它人交換意見,他得意的告訴我們,從歐、美各地都有人來問他怎麼做呢!
買小火車、做模型,不花錢嗎?花!那麼有沒什麼媒體報導過他呢?沒有!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和精力做這個呢?問他這個問題,他笑著但毫不猶豫的說:「這是我的嗜好!」茱蒂在一旁笑著點頭說:「真不可思議!他做的真好!」一副妻以夫貴的模樣!
接下來,我們在那兒用餐,聊的範圍更廣,漢森還展示他對毛利語的研究成果,教我們怎麼欣賞毛利語,還說他已收集了好多資料,準備出一本如何了解毛利語的書,不用說,這也是他的嗜好之一。
平常生活中,我們總是為著什麼而努力工作,生活裡常常把自己的興趣暫放一旁,忙著一些似乎比較有實質意義的「正經事」,但漢森先生給了我很大的衝擊,他竟可以只為嗜好花下那麼多的心力、財力,在養生的工作之餘,他的生命因有這些嗜好而完美、豐富,完全不是外界給了他什麼、或是他自外界得到什麼,只因他在自己真正喜歡的事上持守、努力而有所成果。
在紐西蘭一個月,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漢森是最特別的一位。想到他們夫婦的熱忱,我常常自問:自己是不是在自己最喜歡的事上全力去持守呢?
(作者金明瑋原發表於宇宙光雜誌86年1月號)
後記:多年來,漢森和茱蒂這對夫婦的身影常在我腦中出現,他們代表的一種生活型態與對生命的一種體會,常常提醒我校正自己的生命型態。不是說要玩物喪志,只沉浸在自己的癖好裡,而是要忠於自己內心真正的喜歡,盡全力去發展自己的特殊之處,無須跟隨眾人的眼光起舞,而壓抑下自己的興趣和特點,容易做到嗎?其實不容易,漢森夫婦的那種自在是一種令人羨慕的幸福呢!(2005.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