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ading...
取消讀取

督教入華宣教就算從馬禮遜算起,也已堂堂進入兩百零七年了,然而回顧這一段歷史,其中牽涉到的恩怨情仇,一直難以釐清。尤其是我這一輩人,生於戰亂之中,自幼顛沛流離,國仇家恨,難以述盡,再加上軍人子弟,耳濡目染,有一股說不清、摸不著的愛國熱情,在那個時代制式的愛國教育薰陶下,對基督教的印象,不外是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先鋒隊、不利中國現代化的發展建設、違反中國固有傳統文化、尤其是孝道精神等。作為一個自許為愛國、且充滿民族主義精神的中華兒女,對基督教自然抱持著一種敬而遠之、避之唯恐不及的誤會偏見。甚至直到高中,經歷了一段反叛掙扎、失落痛苦而皈依基督信仰之後,這些困擾依然如影隨形,無法擺脫。

放棄追求多年外交夢

一九六六年,我從政大外交研究所畢業,幾經禱告尋求,反覆掙扎之後,決定放棄追求多年的外交夢,在神特別的帶領下,進入中原大學,矢志成為一個在教師職務上傳揚福音、領人歸主的基督徒。於是我一方面竭盡心力在中國近代史的課堂中,成為一位好老師;同時也利用課餘時間開放家庭,與學生多有接觸,伺機傳揚福音。然而,很快的我就發現這兩種角色之間,有著相當大的矛盾衝突。因為中國近代史是從鴉片戰爭簽訂南京條約開始,緊接而來的是英法聯軍簽訂的天津條約、北京條約,跟著而來的民教衝突,形成了一連串的反教教案,終於導致了義和團、八國聯軍及其後簽訂的辛丑條約。以那個時代我所接受到的傳統歷史教育,我發現我越認真教學,學生接受到的反基督教情緒就越高,因為基督教正是在這段期間,伴隨西方帝國主義勢力,進入中國,而允許自由傳教的條款,也明訂在天津條約之中,這些浮現在表面的歷史事件,講得越清楚明白,入華基督教的罪名就越發令人氣憤,無法洗刷乾淨。其實這種情形在我當學生時早已存在,不過那個時候自己只是一個學生而已,居於被動接受地位,雖感無奈困惑,也只好默然接受,悶在心中,輕易不敢觸及。然而,如今我懷抱滿腔熱情,想要獻身作為一個向學生宣教的老師,卻要在課堂上主動向學生宣講這段對基督教信仰充滿誤會偏見的歷史,這種情形令我越來越感到焦慮不安,直到有一天一位學生滿臉困惑的對我說:

「我們只能相信你上課所講的,因為那是有根有據的歷史事件;卻無法相信你下課所講所做的,因為那只是你個人的經驗。」

這幾句話讓我停下來想了好久好久:在中國近代史上,基督教所扮演的角色及地位究竟是甚麼?所謂的歷史事件其表面現象及事實真相究竟是甚麼?難道宣教士真的是西方帝國主義的先鋒隊?基督教信仰真的不利中國近代化的發展?真的與中國傳統文化社會習俗衝突不合?這些問題似乎一直沒有人好好的思考面對過。如今,上帝既然把我放在中國近代史的課堂上,我是不是應該在這些問題上,面對著力、尋求解決之道?

回應呼召從事教學及教會史研究

這樣的思考剛剛從眼前閃過,一連串的不可能便迎面撲來。在那個年代,不到三十歲的我,只不過是一個教育學術界的新兵而已,而當時社會文化、教育學術界的主流思想,多半是從反教的立場看待基督教。余何人也,豈敢投入這一片尚屬蠻荒的學術叢林?以當時社會文化的閉塞、史料資料的匱乏,難怪有關華人教會史領域的研究工作,一直被人視為「險學」,乏人問津。在那個時刻,我一方面顧慮重重,遲疑趑趄;一方面又覺得有上帝呼召,要我憑信心向前邁進;前途雖有凶險,但聖經中以斯帖的故事,反覆在我心頭敲響。末底改對以斯帖說:「此時你若閉口不言,猶太人必從別處得解脫,蒙拯救,你和你父家必致滅亡。焉知你得了王后的位分,不是為著現今的機會?」那天當我讀到這段經文時,我似乎聽到了天上來的呼聲,此時此刻,我若不應聲而出,上帝自然另有安排,完成祂的工作。回想過去一段成長的歲月中,上帝對我生命的帶領,在戰亂艱困的環境中,走過少年時期的叛逆失落,祂卻給了我完整受教育的機會,如今又讓我能在大學中從事研究教學,這一切的機遇,對我而言,無一不是上帝破格施恩,賜給我的「王后的位分」。這一切上帝所做奇妙的預備工作,豈不就是「為著現今的機會」嗎?以斯帖在當時的境遇中,已經有三十天之久沒有獲得王的召喚了,而沒有召喚、違例見王的結果就是死路一條。身處如此險境之中,以斯帖的決定是要求所有的猶太人「禁食三晝三夜、不吃不喝;我和我的宮女也要這樣禁食,然後我違例進去見王,我若死就死罷。」

以斯帖的故事深深地感動了我,我決定學習以斯帖「違例」的榜樣,從已做了好幾年的「鴉片戰爭前英國派使中國之研究」的十年計畫案中退出,轉而投身我十分陌生、資料匱乏的華人教會史的研究工作。當時的心情真有點像以斯帖所說「我若死就死罷!」的感覺。就憑這句話,你就可揣測得知,當時我糊里糊塗投入華人教會史研究的豪情壯志與悲壯獻身的心情。難怪當時我在把舊研究案的資料打包收工時,整個人依然七上八下,慌亂失措,竟然眼眶濕潤,流下了一滴一滴的淚水。

嘗試寫作專文、出版著作

茫茫然走進華人教會史這個陌生的研究領域時,也正是台灣現代化的呼聲高喊入雲之際,我決定從現代化的歷史文化過程著手,先從西方現代的發展歷程,探索基督教在西方現代化的形成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及其影響,然後檢視中國現代化歷程中,基督教宣教士所扮演的「中間媒介人物(intermediate-person)」的角色;為了網羅更多研究人才,我在家中成立了一個小小的文史團契,鼓勵優秀的高中基督徒學生投考文史科系,也邀約大學文史科系的學生在文史團契中,共讀當時難以見到的相關資料文件,如萬國公報等,並研讀翻譯Latourette的《A History of Christian Mission in China》一書,以及當年成文出版社翻印出版的一些早期傳教士所寫的回憶錄,或有關中國文化社會的觀察研究叢書。當年參與這個文史團契的契友,有好幾位後來都獻身華人教會史的研究工作,如查時傑、李金強、魏外揚、陳一萍等人都是,迄今仍孜孜不倦活躍在華人教會史的研究工作上。後來我也有機會前往美國哈佛及耶魯大學的圖書館,查閱有關的資料論文,並參照中國的檔案資料,自己摸索著寫了幾篇討論基督教與華人文化,及宣教士在中國現代化所扮演的角色的相關文章。

除了嘗試寫作專文及鼓勵人才投身華人教會史的研究工作以外,我們也希望這些小小的研究成果能夠公開發表,以收相互激勵、影響更多群眾的功效。幾經折衝商討,首先是《校園雜誌》決定特闢專欄,開始刊出相關文稿。而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硬著頭皮,寫了四篇與華人教會歷史文化有關的文章;也寫了若干篇探討當代文化社會與基督信仰的專文,在《校園雜誌》上發表。沒想到這些文章竟然引起了相當熱烈的回應討論,於是我便把這幾篇文章重新增補整理,前者以「基督教與中國近代化論文集」為名,改寫成論文,經商務印書館審查通過後,於一九七○年正式出版。這是我生平出版的第一本書,沒想到竟然再版多次,書中所採論文的研究方法及研究方向,也引起了不少研究者的回應共鳴,使華人基督教史的研究,逐漸從反教教案的研究,改為基督教與中國現代社會文化變遷的關注探討。至於另一些探討現代化文化社會變遷的文章,也在多次修改重寫之後,編成《現代人的痛苦》一書,於一九七三年交由基督教藝術團契及香港文藝出版社出版,其後再經增補重整,交由宇宙光出版《突破痛苦的網》一書,針對現代社會文化的困局,從基督教信仰的立場,提出面對解決之道,逐步形成了日後「全人」理念。(未完待續)

〔書寫至此,猛然一驚,才發現所寫字數已達光譜月刊篇幅限制,想到古時章回小說的慣用語:「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我也只好在此寫上「未完待續」四個字,讀者諸君欲知後事如何,只有『且待下期光譜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