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執筆是在二月底的和平紀念日。二二八事件雖已發生70年，政府多年來也採取了各種措施，撫慰傷痛，補償損害，但每年此日仍是議論紛紛，騷動不安，今年又宣布要設立真相調查委員會，繼續查明事實真相。不禁令人想到南非共和國前總統曼德拉的故事。

曼德拉成長的時代，南非政府實施種族隔離政策，保障少數白人的權益，非洲黑人在生活的各層面都受到歧視。黑人多在白人的農場工作，但是薪資只有白人的八分之一，這樣的工資通常無法維持生計。受盡壓迫的非白人族群，成立了各種政治組織，發起反種族歧視運動。曼德拉也投身抗爭行動，加入非洲民族議會，並逐漸成為領導核心。

之後曼德拉被捕入獄，並以「叛國」罪名被處無期徒刑，開始他27年漫長的牢獄生涯。一九九一年曼德拉出獄並當選總統。在他的總統就職典禮上，曼德拉致辭歡迎來賓後，特別介紹他被關在羅本島監獄時，看守他的三位白人獄警，這三位在監獄看守他的白人曾經百般凌虐他。年邁的曼德拉緩緩起身，恭敬地向這三個白人獄警致敬，他說自己年輕時性子很急，脾氣暴躁，正是在獄中學會了控制情緒才活了下來。他說：「當我走出囚室、邁過通往自由的監獄大門時，我已經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與怨恨留在身後，那麼我其實仍在獄中。」曼德拉博大的胸襟和寬宏的精神，讓那三位在獄中殘酷虐待了他27年的白人獄警無地自容，也讓所有到場的人肅然起敬。

如果是為了懲處刁惡，也為了出口怨氣，曼德拉儘可以將這三個監獄中看守他的白人獄警繩之以法，以儆效尤，以伸正義。但曼德拉選擇了寬恕，以寬恕喚醒良知，以寬恕化解嫌隙。在就職大典上他這個公開的作為，昭示了他就任之後致力消弭種族裂痕的大方向。否則，既然黑人已作總統，非洲黑人一定期望多年所受歧視能夠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向白人討個公道。但如此一來，國家豈不要陷於混亂與不安中？果然，曼德拉主政後，於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設立了「真相與和解委員會」，這個委員會的宗旨為：「在釐清過去事實真相的基礎上，促進全國團結與民族和解」。委員會主席則由在南非富有聲望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南非聖公會大主教德斯蒙德‧屠圖擔任。在以和解及寬恕為最高宗旨的原則下，委員會開始收集受害者證詞，受理審查、特赦與研議補償方案等工作。國家所有的族群才能撫平歷史的傷痕，一同拋棄過去攜手邁向未來。

這個委員會的組成有兩點特別具有意義。第一，它標明了是「真相與和解」，指出了查明真相的目的是和解，不是報復；查明真相後的措施，是寬赦，不是究責。在這種原則下負責查明真相的工作人員，就不致心存成見，羅致入罪。第二，這個委員會的主席是南非富有聲望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南非聖公會大主教德斯蒙德‧屠圖，在國際在國內都有崇高聲望，為眾人所景仰。在他的主持下，委員會的超然公正可以使人信服，這就奠定了族群走向和睦的基礎。

如果這個委員會的組成是為了查明真相以伸張正義，它的名稱與宗旨就不必強調和解；就應當對於犯罪者課以相當的刑責，而不必考慮特赦。它也不必請立場超然聲望卓著的屠圖大主教來主持，找一個素來同情非洲黑人的法律人即可勝任。曼德拉組成這樣的委員會，顯示出在消弭族群裂痕的事上，他選擇了寬恕超越了正義。他說：「在這個世上寬恕比報復能成就更多的事。」毋怪乎他被稱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人物之一，並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正義常與公平並稱。在經濟社會中，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才是公平正義。在社會秩序上，行善的得獎，行惡的受罰，才是公平正義。這些都是基本的倫理價值，無人不以為然。因此，我們對於進到葡萄園工作的工人，早上來的與傍晚來的同得一錢銀子工資，有點難以接受，因為那不合乎公平正義（參馬太福音二十章）。我們對於行淫的婦人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也會覺得與公平正義不盡相符（參約翰福音八章）。

然而公平正義並不是唯一的倫理價值。寬恕、憐憫和一切的愛行，都超越了公平正義。唯其如此，社會上無力參加生產的經濟上弱者，才不致淪為餓殍；耗盡資財的浪子回頭，才能蒙父親接納並饗以盛筵（參路加福音十五章）。我們這些理應沉淪的罪人才因為十字架的大愛，免於死亡，反得永生。

正義有時是報復的化身，只能擴大裂痕。出於愛的寬恕才能化解怨仇，帶來和平。曼德拉做了智慧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