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得你上小學第一天的情形嗎？如果你不記得，請不必太自責。比起往後漫長的上學歲月，第一天大概不外乎興奮和緊張交錯；漸漸習慣當小學生的生活後，第一天的印象也就漸模糊而終至無存了。我的小學第一天，卻因一位鄰居男孩而變得很難忘。

我父親是公務員，我們住的是公家宿舍，日式的房舍以籬笆意思意思的隔開。父親的同事年紀都差不多，我們一群蘿蔔頭年紀也就相仿，很容易玩在一起。上小學的前一天，母親與我在家中打點上學用品，望著新新的書包和制服，母親一面交代著：老師叫到我的名字時要舉手喊「有」。家中無兄姊，我對上小學這回事全無概念，也無從問起。正在發愁時，鄰居的阿富來了。此人長我一歲，平日好行俠仗義，是大人有點頭疼的頑皮小子。

他看我對著新書包和制服發呆，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於是他講了令我感激他一輩子的話：「迺毓，不用怕，你去學校，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回來告訴我，我就去替你報仇！」我至今仍記得他雙手握拳、那副頂天立地的模樣。我的心情立刻由焦慮轉為期盼，「哇！有人要為我報仇栩！」我從來不知道「報仇」是怎麼回事，但是看他這麼用力的說出這兩個字，一定是很有看頭的！

上學第一天，我乖乖的坐著，一直在等有人來欺負我，也因此對別人的一舉一動都特別注意。我可不願錯過親眼看見阿富為我報仇的機會！我看見有人在哭，但大部分的同學都跟我一樣面色凝重而嚴肅。好容易半天就過去了，除了有個女生拿了一小撮墊水果禮盒用的尼龍絮給我，並且說「這個送你，你跟我做朋友好嗎？」以外，小朋友間並沒有什麼互動的機會。

回到家，阿富按慣例每天放了學就來我家報到。我見到他，想起這一天居然沒有被欺負，以致害他沒有報仇的對象，深感難為情，差一點就問他：「要怎麼樣才會被欺負？」幸好他看我安然無恙，也沒追問，但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他。往後幾天，左等右等，居然等到一個小男生扯我的辮子，我回家後連忙告訴阿富：「第二排第四個座位那個男生欺負我！」阿富說：「好！沒問題！我明天就去替你報仇！」

第二天，下課時間，我注意到阿富在我們教室旁的走廊來回走了兩趟。我好興奮，準備看他如何對付那個欺負我的男生。但是我心不在焉了半天，什麼事也沒發生。

中午放學回家，阿富來了，不等我問，他就先說了：「嘿，我本來要去修理那個扯你辮子的男生，可是他有個哥哥在唸四年級，……」這下可好啦！我的打手是識時務的俊傑，辮子白白被扯啦！

可惜啊可惜，我永遠無法知道，如果那個男生沒有哥哥，阿富是不是真的會動手修理他？而我再也不曾盼望有人那麼英勇的想保護我，因為每個人都得先保護自己啊！

話說回來，幸虧「阿富復仇記」是這般的結局，這些年想起此事，才瞭解，那個欺負我的小男生其實只是想跟我玩，卻不知如何開口，才會扯我的辮子，引我注意。那年頭，大部分的孩子都沒上過幼兒園，上小學大概是他們第一次接觸「既非堂表，又非鄰居」的同儕，也沒人教，就自己摸索了。

寫到此，忽然想到，我從來沒去查證那位男同學是不是真的有個哥哥，說不定阿富只是不想為「女人家的芝麻小事」而動干戈？說不定小孩子也知道「孰可打、孰不可打」？說不定他也擔心打不過比他年紀小的男生？

我們一群童年玩伴因著各人父親職務調動，大部分都已失去連絡。哪天若找到阿富，我一定要將此事問個清楚。問題是：在他眾多的英雄事蹟中，他大概也不記得這一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