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殘遊記裡，有這麼一段故事。

　老殘和他的朋友章伯、德慧生去遊蓬萊閣。三人住了一宿，次日清晨原本要觀賞日出，天氣不好，只能在呼呼風聲中，以望遠鏡觀賞天風海水。不料，竟看見一隻在洪波巨浪中載浮載沈的帆船，慢慢的向他們所在之地駛來。

   距離拉近，他們看見船上破損的地方很多，船身吃水也很深。男男女女的乘客都坐在船面上，沒有蓬窗遮蔽，任憑寒風冷雨撲打，大有民不聊生的感覺。

   船主呢，坐在當中的舵樓上，八扇帆有八個人掌管，每個人雖然都很認真，可是各人管各人的一扇帆，彷彿在八隻船上，彼此一點都不關照。水手呢，只管在乘客中搜括乘客的乾糧，甚至剝客人穿的衣服。過了一會，竟然有幾個人被殺，拋到海裡去了。

   三個人看到這番景象，當然義憤填膺，幾乎要憑血氣之勇去殺掉駕駛救船上生靈。但經老殘冷靜分析，認為駕駛人所以造成這種狀況大概是有兩個原因。一是習慣在風平浪靜的情況下行駛，一旦遇上大風浪就手足無措；二是他們沒有方針，平常天好，可以按舊路走，又有日月星辰參考，大致上迷不了方向，遇上壞天氣，一片灰茫，就分不清方向了。所以老殘建議去告訴駕駛風浪中駕船的方法，並且送給他們一個羅盤，他們有了方向，就會行駛了。

   這個主意獲得大家贊同，當下就找了隻漁船去追帆船。豈知一靠近帆船才聽到船上有人演講，他們就緩緩的跟在大船後面聽聽他說什麼。

  「你們各人都是出了船錢坐船的，況且──這船也就是你們祖先留下來的產業，現在被幾個駕駛人弄得破損不堪，眼看就要沈沒了，你們難道等死嗎？還不想法子挽救？真是群沒知識的奴才！」

    眾人被他罵得啞口無言，有人就說︰

  「你說的正是我們的肺腑之言。不過，有什麼法子呢？」

  「現在是非錢不行的世界，你們大家捐給個錢出來；我們拿出本領，奮起精神，拼著幾個人流血犧牲，替你們爭個萬世安穩的自由基業，你們看，好不好？」

   眾人拍手叫好。

   於是大家捐了許多錢，交到演說人手裡，等著他有一番作為。那知他抓住錢袋，就爬上了一塊大家傷不著他的地方，大叫︰

  「你們這些沒血性的人，還不快去打那個掌舵的嗎？」

  「你們還不把管船的一個個殺了嗎？」
 
   有些不懂事的少年，真聽了他的話去打掌舵的，也有去罵船主的，都被水手殺死丟到海裡去了。

  「你們怎麼不團結呢！全船的人一齊動手，還怕打不過他們少數人嗎？」演說的人又大叫。

   就在劍拔拏張的當兒，船上一年長的人也高叫︰

 「諸位萬萬不可亂來，倘若照他的話去做，勝負未分，船先翻了，萬萬不可！」

   老殘三人聽到這裡，才知那狀似英雄的演講人不過是個只管要錢、要別人流血的傢伙，若非有幾個老成持重的人，船就翻得更快了。

   他們三個緊追上大船，上去見著船主，說明來意，並將羅盤等方向儀給他們。豈知談話間就有水手大叫︰

  「船主，千萬不可被他們騙了，他們帶來的是外國羅盤，一定是洋鬼子差來的漢奷，趕快把他們殺了，免除後患！否則，收了他們的羅盤就算收了洋鬼子的訂錢，他們就要來取我們的船了！」

    一陣喧吵，滿船的人都受到震驚，連演說的人都一齊喊︰

  「這是賣船的漢奷，殺！殺！」

   船主看眾怒難犯，其中一名舵工就勸他們快走，他們只好含淚跳上小船，那知大船上有人不甘心，用一些斷樁破板砸他們，小船那堪亂砸？頃刻間，就粉身碎骨沈下去了。

   老殘「哎呀！」一叫，原是南柯一夢。

 「太陽底下無新事」，百年前劉鶚筆下的南柯一夢，移到今天，仍有十足的警世作用，值得有心人細細思考，不是嗎？

      （作者金明瑋原發表於宇宙光雜誌79年1月號）

後記：怎麼說呢？距離寫這篇文章的時間又是一段長長的日子，但是，當年老殘的體會，在今天似乎越發令人有同感呢！在這樣的故事裡，我們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又是哪一位呢？(2005.06.28)